逃婚? 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当伊莉丝坐在前往城堡的马车上时,越看越觉得罗欧那张窄长的脸像一只老鼠。 老鼠一样精明。 他邀请伊莉丝去城堡做客,傻子也知道真相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这只耗子肚子里在打什么算盘... 车厢里的空间算得上宽敞,路上罗欧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讲述佩索阿曾经辉煌的家族历史,伊莉丝兴致缺缺,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空气滞闷得令人无法忍受。 卡斯帕不在,伊莉丝托腮想,这家伙不会因为刚才的冒犯偷偷派人把他打一顿吧? 想到此,她推开窗户,猝不及防看到外面四个随车的壮汉,伊莉丝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希望他不要被打的太惨,至少不要打脸,那可是卡斯帕求生的本钱! 马车晃动了一下,预示着目的地到了。 伊莉丝率先钻出车厢,她一刻都不想在里面多待。 一个管家打扮的人从城堡里迎出来,指示刚刚在旅店的那名仆人趴跪在马车的阶梯下,仆人顺从地照做,管家告诉伊莉丝她可以踩着仆人的背下车,以免弄脏了她的鞋。 伊莉丝低头看了一眼脚上脏兮兮的鞋,选择无视管家的睁眼说瞎话,绕开仆人跳下了车。 “卡斯帕,你没事吧?” 她小跑到卡斯帕身边,将人翻来覆去的检查,直到没在他身上发现什么外伤,也没发现暗伤才重重长出了一口气。 “被欺负了不要忍着,一定要说知道吗?”她不放心地叮嘱。 “多谢殿下的关心,但我觉得像我这种可以随时被卖掉的仆人没有那么重要。” 这是在说把他推出去当上门女婿的事,伊莉丝语塞,谁能想到“好好忠仆”先生也会跟她怄气。 “那不是紧急情况么?”伊莉丝底气不足地反驳。 卡斯帕笑了笑,可她怎么看都觉得这笑容有点冷飕飕的意味。 “殿下,我带您进去吧。”被冷落多时的罗欧冷不伶仃地插话。 伊莉丝像是刚想起这么个人,点了点头,颇有些落荒而逃地跟着他进了城堡。 佩索阿城堡的外表看有一种老贵族式的颓败,铁线蕨干枯的尸体织成一张棕褐色的密网,爬满了城堡苍灰色的外墙,上方,高耸的锯齿状塔楼刺破重重雾霭,转角滴水兽口中垂落着经年不化的冰棱。 门两侧的卫矛树被修剪成瘦长的锥形轮廓,笔挺地立在两边,像一对戍门的卫兵。众人从镌刻着雄狮形状族徽的正门穿过,进入城堡的内部,这里远比想象中奢华,十二道尖拱连廊环抱中庭,镀金肋架从玫瑰窗顶端向穹顶收拢,将天光滤成琥珀色。一路走来,墙壁上挂着佩索阿城堡历代主人的油画像,向前延伸到看不到尽头的深处,伊莉丝脚踩的地面上铺着厚重、编织繁复的波斯地毯,行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一丝足音。 罗欧过于隆重地大摆筵席接待了伊莉丝,直到当晚她被盛装打扮一番扔进宴会厅,她才意识到原来并不是两个人简简单单吃顿饭的事。 涂脂抹粉,打扮各异的贵族们齐聚在宴会厅里,穹顶垂落的铜制枝形吊灯在烛火中泛着鎏金光泽,即便莱加帝国名存实亡,似乎对这些贵族们的生活品质没有丝毫影响,他们守在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里,依旧过着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的生活。 伊莉丝进来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华丽的面具后一双双瞳色各异的眼睛或探究或打量的看向她,好奇、同情、鄙夷、幸灾乐祸如同一把把冰冷的利箭赤裸裸地朝她射来,第一次,她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身为公主的压力。 罗欧在自然不过地牵起她的手向众人介绍,伊莉丝无暇顾及,她脑海里闪过一幅画面,同样的宴会,地点换成了更为奢华的宫殿,一样的情景,主角却变成了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她则成为了旁观者。 “质子...”“真是可怜...”“剥夺继承权...”“流放...” 她听到他们七嘴八舌的说。 铺着猩红桌布的长桌中央,精美的珐琅孔雀摆件展开尾羽,烛光在嵌着月光石的翎眼里折射得五色晶莹,谈论声变得扭曲。 “血脉低贱的杂种...”“长得真是不错...骑在身下...让他含着我的...” 滴答,滴答。 血从剑尖淌落。 她的怀抱是温暖的,躺在怀里的女人早已没了声息。 黑色皮鞋踩住什么东西朝她踢过来。 骨碌碌,一颗带血的人头滚过来,死不瞑目的双眼中残存着临死前的惊恐。 “生日快乐,公主殿下。” 苍白的月色下,成年男孩的笑容几乎妖冶,他俊美的容颜上喷溅的血液还冒着丝丝热气,顺着脸颊滴落。 “洛兰——!” 她听见自己惊痛的叫声,声嘶力竭。 … “殿下,殿下?”卡斯帕的呼唤让她回过神来。 “您脸色很苍白,是身体不舒服吗?”他问。 “没事,我没事。” “您不会有事的,您有的是时间慢慢修养,”罗欧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抓住伊莉丝的手捏的她生疼,他提高声量,像是对着她也是对着众人宣布,“我和伊莉丝明日将在主的见证下举行婚礼,欢迎大家都来参加。” 荒唐,太荒唐了! 伊莉丝倒在床上,望着头顶层叠堆砌的暗红色天鹅绒床幔,那颜色像血迹的干涸,令她一阵反胃恶心。 她翻了个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壁炉里燃烧的木柴劈啪作响,一如她此刻焦灼的内心,她被困在了这个房间里。 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被逼婚。 如果罗欧迎娶自己只是单纯为了rou欲,那他有一万种比结婚更简单更唾手可得的选择,如果他看中的是公主的身份,现在莱加帝国已然崩塌... 灵光一闪而过。 她猛然坐起来,缠绕着葡萄藤雕纹的床柱跟着颤了颤。 他想要的是一个身份,一个光明正大入主皇宫的身份:罗欧.佩索阿想成为新王! 伊莉丝记得他在马车上时曾经说过,佩索阿一族的家族历史一度非常辉煌,其曾祖父曾经是先王近侧的宠臣,具有无可取代的地位,然而随着老古雷斯即位,对贵族势力的打压与日俱增,佩索阿家族在腥风血雨的权力斗争中逐渐旁落,到了罗欧这一代,除了没什么用的贵族头衔和一座空荡荡的凋敝古堡,佩索阿家族已成为一副躯壳。 他急需一个机会重新恢复家族荣耀,他想借驸马的身份招兵买马,挑起复国战争。 想通其中的关窍,伊莉丝几乎一刻也坐不住,如果罗欧成功了,等待自己的命运不是囚禁在城堡中暗无天日就是在生下继承人之后被光荣“去世”,这两种命运无论哪种都不是她想要的。 脚步走到门边又慢慢停下,罗欧料定了她会逃跑,门外一定会派人把守,摸了摸空荡荡的裙子,为了防止她轻生,护国之剑也被收走了。 难道她只能坐以待毙吗,伊莉丝急的频频打转。 届时忽然一阵凉风拂面,撩起她腮边的发丝,她若有所觉地看向被风吹动的帘幔,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逐渐成型。 “大人,”城堡侍卫打扮的男子单膝跪地,向卡斯帕请示,“要按照原计划行事吗?” 一刻钟前,他找到了刚除掉守卫,从地牢出来的卡斯帕。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静的可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气,男人正在慢条斯理地戴手套,血液漫延至脚边,他挪开了脚步,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问: “伊莉丝关在哪里?” …… 卡斯帕看向塔楼顶层关着伊莉丝的房间,紧掩的窗帘后透出昏黄的灯光,她大概睡不着吧,他嘴角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似乎能想象少女在窗帘后急的打转的样子。 “大人,在打探您的行踪时,我找到了这个。”手下将护国之剑双手奉上。 “消息放出去了吗?” 卡斯帕接过,残缺的剑不损威严,他伸手沿着雪白的剑身轻轻抚过。 “放出去了,洛兰骑士得到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预计天亮之前就能到达。”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手下走后,卡斯帕握着剑陷入了沉思。 解决伊莉丝的方法有很多,他大可把她扔在这里任其自生自灭,一位羸弱的公主改变自己命运的几率几近于零,甚至在一开始,在雪地里,他都不该射出那支箭,他在期待什么?卡斯帕自嘲一笑,王宫如他所愿在一夕崩塌,老古雷斯、卡森和伊莉丝的母亲莉薇娅等人都得到了应得的报应,实现最后夙愿的机会近在咫尺,可他不禁自问,那之后呢? 之后是无尽的虚无,他将失去存在的意义。 潜意识里,他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豁达,求生本能依旧在隐隐作祟。 “卡斯帕?” 他收起剑,转身向后方看去,瞳孔不禁微微放大。 伊莉丝扯着一根打结的床单悬吊在窗外不知多久,受限于床单的长度,她向下伸着脚不停地试探寻找支撑。 “看到你太好了,”她惊喜地笑,“你能不能,接我一下,我,快抓不住——”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伊莉丝手一松,掉了下来。 卡斯帕张开胳膊,身着白裙的伊莉丝像一片洁白的翎羽从天坠落,浅金色的发梢飞舞着,她明亮的、澄澈的瞳孔中只映出他一个。 咚,咚咚。 心脏跳动的声音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晰,血管里的凝固的血液开始重新流动,他紧紧抱住怀中的女人,她温热的吐息喷薄在他耳边引起一阵颤栗,从他成为卡斯帕开始,他再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活着的快感,如此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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